瓷的歷史

黏土受熱時,水分會首先蒸發
讓微粒結晶有如沙堡般堆疊在一起
並留下許多孔洞
溫度升高到900度左右(柴火能夠達到的最高溫度)
黏土結晶顆粒會變得不穩定
被迫留在表面的原子越少越好
所有的結晶緊緊地靠在一起
壓縮成完整的單一物質(這就是陶)

當溫度升高到1300度
窯內變成白熱狀態
絕大多數配方錯誤的陶器會瞬間崩塌
只有高領土粗胚的能夠承受這樣的高溫而不變形
溫度繼續上升到1350度
原本在瓷粉配方中的長石會瞬間熔化
形成一條條玻璃血管
注入高嶺土骨架的所有孔隙
光亮而且潔白無瑕的瓷器就這樣誕生了

由唾手可得的黃土
經過高溫冶煉
變成通體白光亮的白色黃金
還有誰比煉金術士更適合擔任這個工作呢?

Meissen
加密過的鍊金術手抄本,藏於麥森國立博物館的檔案室中(1472, handschrift, from Meissen Archiv)

廈門先生的不朽齒

2006年,歐洲之星在擴建在倫敦的終點站-聖潘克拉斯車站(St. Pancras rRailway Station), 車站的地下街一直延伸到了聖潘克拉斯墓園,工程人員在施工現場挖掘到了一具棺墓。
棺木被打開時,所有的人都驚呆了:

在骸骨口內有一組保存完整的全口假牙。

究竟是這付假牙太好用,死者離開世界之前都捨不得拿下來,或是在死後才有人把假牙塞入口內,作為一個陪葬品,目前已無法考據。但是如此完整保存的假牙,確實是少見。

大主教的全瓷牙被完整的保存在口內,犬齒下方的孔用來裝置彈簧。

經過考證,這座棺木屬於法國納爾本大主教迪隆(Arghus Dillon from Narbonne), 大主教生前驕逸淫奢,年收入高達360,000里弗(liver),而且非常喜歡甜食。很年輕的時候他的牙齒就已經壞光了,很早就有假牙的需求。

當年的全口假牙價位高的驚人,一組人牙鑲金的全口假牙要價73里弗、而迪隆的那組全瓷牙大約105里弗。(當時一位幫傭的年薪是6-8里弗。以今日的物價,一組全口假牙可能要500萬左右!!)

所以全口假牙在當時可謂是一種奢侈品,根據報導,男士們在用餐時間,紛紛炫耀的將自己的假牙拿下來(因為實在無法帶著吃飯),可謂是戴在口內的百達翡麗啊~

在經過考古學家仔細的考證這組保存狀況良好的假牙,不但是全瓷打造,鑲有純金彈簧,整體造型非常接近法國皇家賽佛爾(Sèvres)瓷廠製作的高溫瓷牙. 而當時世界上能夠製作出這種大組全口瓷牙不致破裂的人,只有一個人:

巴黎的牙醫師廈門先生(Nicholas Dubois de Chemant).

這位廈門先生是何許人也?

故事要快轉回到1770年,啟蒙運動正如火如荼進行中,一個法國藥劑師杜莎圖 (Alexis Duchateau)也受到了不少假牙之苦,想到平常工作時用來調製藥劑的瓷碗,無論裝過什麼藥品,總是能保持潔白無瑕。1770年,他尋求巴黎牙醫師廈門先生的協助,幫他製作一副「瓷」牙。

四年後(1774年), 他們成功的在Guehard Porcelain Factory(離大主教在巴黎的住所不遠)做出了第一副瓷的全口假牙(!),第一副全口假牙使用的配方非常接近波特格當年在永芬堡實驗的材料:以高嶺土礦為主的高溫瓷,其中含有大量的mullite晶像,就像製作瓷杯瓷盤一樣的不透明。

740年,在法王路易十五與龐巴度夫人(Madame de Pompadour)夫人的贊助下,在巴黎附近的凡森(Vicennes),設立了凡森窯廠(Vincennes manufactory)。麥森雖然找出了高嶺土的成分,但基於商業考量,視為窯廠的機密,並未外流。1712年,曾在中國景德鎮居住過七年的耶穌會教士殷弘緒(Père Francois Xavier d’Entrecolles,1664-1741),寫信回法國耶穌會總部,詳細介紹了中國瓷器的成分和製作方法,耶穌會在1735年出版,後遂逐步流傳歐洲各地。麥森窯廠據地利之便,能以高嶺土製作瓷器,但法國凡森窯廠,卻苦無高嶺土來源,最後發展出不同於硬瓷的軟瓷(Soft Porcelain)製作方式。
十八世紀末,法國才在利摩日(Limoges)附近找到高嶺土。

可以想見的是,這種大組全口瓷牙得面對收縮破裂,難以維修,以及會在口內嘎嘎做響等等問題。儘管如此,無論是美觀或者氣味,卻遠遠勝過用動物的牙齒或者死人的牙齒來製作的舊式假牙。因此,廈門先生還獲得法王路易16皇家認證的專利權。

1789 法國爆發大革命,廈門先生逃往英國,並且結識了英國的瓷廠負責人Joshua Wedgewood.
在那兒他們共同繼續的研發瓷牙的配方,減少配方中高嶺土的成分,增加假牙的透明度。漸漸的這種以長石為主的瓷配方也成為美學牙科發展的主軸。

圖:賽佛爾皇家瓷器廠

圖:廈門先生1797年在英國發行的小冊子。

廈門先生為他的小冊子的寫了一個落落長的題目,節錄如下:

一篇有關於假牙的論文
揭露所有使用動物牙製作的假牙的缺陷及其造成之傷害(其易腐朽之性質以廣為人知)本文也會展示,認可,而且推薦由不朽的礦物成份製作之瓷牙...以下省略100字

作者:廈門先生 巴黎外科醫師 現居倫敦 是礦物不朽齒發明人 其發明專利已由皇家認可......

從1790年開始,杜波伊斯先生陸續發表了許多小冊子,宣稱他的發明是 「礦物配方所產生的不朽齒」 (incorruptible teeth from mineral paste. ) 。然而這種所謂的「不朽齒」卻經常有收縮不合,以及斷裂的問題。到了19世紀中葉,全口瓷牙已經幾乎被棄而不用。這樣的情形一直到了1880年,義大利的牙齒師Fonzi先生發明了所謂的金屬瓷牙(Terrometallic teeth,已經非常接近了PFM, 但金屬僅限於高熔點的白金),才逐漸改變。

這所謂的金屬瓷牙,採單冠結構,並且內建有白金支架,可以單獨的插在全口假牙的金屬支架上。大大的改善了瓷牙製作的收縮問題(這是後話)。

就這樣,一個巴黎的藥師如何誤打誤撞的做出了(比較適合收藏在碗櫃裡)的全口瓷牙。然後因為革命的關係,又使這樣的技術流傳到了才剛剛起步英國Wedgewood的瓷場。就在工業革命碾轉地大輪中,我們即將看到這些易碎的瓷牙斷片,逐步地被強化成今天既美觀又實用的瓷牙。

後話:

Ok, 好。以上是正史,在這個故事中,廈門先生時因為法國大革命階級鬥爭的問題才流亡到英國,然而,另一説他其實是因為一些醫療糾紛才到英國避難的。歷史學家找到很多許多病人寫信抱怨假牙破損需要維修,而廈門先生總是敷衍了事,或者一拖再拖。 (這些都被搜集在18世紀末期牙科開業紀錄 (Dental practice in Europe at the end of the 18th century)一書中,有興趣的朋友可以一虧究竟)。

另外一方面他在法國同業之間的名聲也不太好。

之前和他合作的藥劑師杜莎圖認為他剽竊了自己的發明,要求撤銷他的專利,並與工會中的其他醫師聯手控告他,很顯然他向路易16申請的假牙專利也大有問題,這可能也是他落荒而逃的原因。1790年,來到英國之後,他似乎又重振雄風了,不但發行了許多英文版的小冊子,宣稱自己是法國皇室的御用牙醫,並且強調自己的病人包括「發明疫苗的Jenner,和寫下牙科重要文獻的John Hunter,以及數不清的王公貴族。」

他在1804年宣稱,自稱已經完成「至少一萬二千組全口假牙,法國還有貴族寫詩讚美他的假牙技術。」 一萬二千組?,坦白說這個數字有點怪怪的啊~ 與一般相信廈門醫師客死異鄉的說法相反,據說1824年他又回到了巴黎。

‘A French Dentist Shewing a Specimen of his Artificial Teeth and False Palates’
Monsieur de Charmant from Paris engages to affix from one tooth to a whole set without pain. Monsieur Dubois can also affix an artificial palate or a glass eye. He also distils.

或許神秘的廈門先生並不想離開這個啓蒙運動、理性至上的舞台,也無法接受自己完美的發明最後終歸曇花一現,71歲的老人似乎又開始在賽佛爾(Sèvres)瓷廠重操舊業*,並且他在倫敦的公司交給他的妹夫經營。有人聲稱在巴黎街頭看到了廈門先生,似乎在推銷一個更神秘的不朽牙新配方,不但可以零收縮,而且「徹底改善前一代配方的全部問題。」

植牙的發明人Branemark曾經說過,牙醫最令人遺憾的事情就是人死的時候假牙還留在杯子裡。他做的全口假牙卻被帶進了墳墓,如果廈門先生還在人世,肯定又要對這件事情大大的吹噓一番了吧。

*Kurdyk B. ‘Une révolution au début du XIXe siècle: les dents minérales artificielles.’ Actes de la Société française d’histoire de l’art dentaire.

→ 瓷、白黃金和煉金術士

→ 十八世紀的彈夾牙

廈門先生的不朽齒